第一文学城

【我在仙门当卧底】第十五章、第十六章

第一文学城 2025-10-20 03:07 出处:网络 作者:鲫鱼豆腐汤编辑:@ybx8
作者:鲫鱼豆腐汤 2025/09/15发表于:sis001 字数:10,060 字                 第十五章
作者:鲫鱼豆腐汤
2025/09/15发表于:sis001
字数:10,060 字

                第十五章

  就在刘管事与刑法堂众人对峙的时候,又有一名执法弟子押着一道瘦削的身
影疾步快过院落。

  那人体形单薄,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他被猛力推入院子,整个人陡然暴露在明光符刺目的光芒之下,无所遁形。

  正是周逸。

  「虎……虎哥!」

  周逸一看见面无人色的张虎,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崩溃地尖叫起来:

  「是你!都是你逼我的!是你拿蒋老大的债逼我……是你让我交出令牌的!」

  周逸这一声指认,恰似冷水泼入滚油,猝然炸响。

  张虎脸上仅存的那点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身后的三个跟班更
是双腿一软,如同被去了骨头般「噗通」几声瘫软在地,抖若筛糠。

  刘管事脸色铁青,厉声断喝:

  「周逸!你本就品行不端,劣迹斑斑!竟还敢在此信口雌黄,血口喷人!我
看分明就是你监守自盗!」

  「我没有!我没有胡说!」周逸被这呵斥吓得一颤,却是涕泪交流,不管不
顾地哭喊出来,手指死死指着张虎,「他……他亲口说的!是、是刘管事您让他……


  「住口!」

  刘管事又惊又怒,连忙喝止。后背却倏忽沁出一层冷汗——他全然未曾料到,
这趟水竟如此之深。

  那孟姓弟子看着刘管事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冷笑一声:

  「演!接着演!刘锦源,你他妈这套戏码留着糊弄鬼吧!」

  他探手入怀,取出一枚玉简。灵力微吐,微光流转,一道虚影便投射出来——

  赫然重现出张虎在值守房威逼利诱、周逸绝望屈从的每一个细节。

  「看清楚了!」孟姓弟子举起玉简,「这俩蠢货在屋里的时候,老子的『留
影诀』就他妈在旁边看着呢!你还有什么屁话可说?」

  看到那影像,刘管事瞳孔骤缩,心底暗道「不好!」

  一旁的周逸却像抓住了绝境里仅存的喘息机会,指着光影中张虎的脸哭喊附
和:

  「对!对!就是这样!他还骗我……说一切都是刘管事您的意思!是您让他
进库办事的!」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溅入刘管事早已惊惶沸腾的油锅之中。

  轰然一声,所有压抑的恐惧被瞬间点燃!

  那孟姓弟子目光中好似有火焰跳动,语气中带着得意:

  「人证,物证,现在全摆在眼前!桩桩件件都指着你刘锦源!是你自己乖乖
跟我们走,还是老子把你『请』回去啊?」

  刘管事浑身一僵,彻底意识到自己已被这几个蠢货死死拖入泥潭,绝无轻易
脱身的可能!

  一旦进了刑法堂,只怕……就出不来了。

  看着地上瘫软如泥的张虎几人,一个怨毒而疯狂的念头如毒蛇般攀附上他的
心神——

  只要这些人死了……只要他们此刻就闭上嘴……

  那便是,死无对证!

  「我本想给你们这几个废物留几分颜面,」刘管事的声音变得森寒,转过身
时脸上那惯常的和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没想到,你们竟敢假借我的名头行此
大罪!真是枉费我平日……」

  话音未落,他肥胖的身躯内猛然爆发出一股强横灵力!

  空气中水汽急速汇聚,瞬间凝结成一只硕大无朋的幽蓝巨掌,挟着刺骨杀意,
朝地上瘫倒的张虎四人当头拍下!

  「刘锦源你找死!」

  孟姓弟子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料到那刘管事竟敢当着刑法堂众人的面公然行
凶灭口!仓促间他长剑急振,湛湛灵光暴涨。身后执法弟子亦纷纷催动灵力,阵
型急转——

  却终究慢了半拍!

  巨掌已挟万钧之势,轰然压至张虎四人头顶!

  就在此时,一道璀璨金芒毫无征兆地撕裂夜幕,后发而先至!

  金芒似天外惊鸿,锐利无匹,精准地切过幽蓝巨掌。那凝聚了强横灵力的水
掌,竟如薄纸般被一斩而断,陡然崩散,化作漫天水汽簌簌落下。

  刘管事如被无形重锤当胸击中,闷哼一声,脚下踉跄,接连退出七八步才勉
强站稳。脸上血色全无,只剩下一片骇然。

  下一刻,一道沉稳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地落在场中,仿佛本就立于此处。众人
看去,来人一身刑法堂执事服,面容肃穆威严——正是数日前于偏殿问询过余幸
的那位中年执事。

  「宗……宗执事!」

  刘管事失声惊呼,双膝一软,几乎要当场跪倒下去。他慌忙稳住身形,深深
躬下腰:「见、见过宗执事!」

  额间鬓角沁出豆大的汗珠,涔涔滚落。先前强撑出的那点气焰,此刻已消失
得干干净净。

  宗铭并未看他,目光先在地上死里逃生的张虎四人身上淡淡扫过,随后才转
向刘管事:

  「刘锦源,你好大的胆子。」

  「执事明鉴!」刘管事汗出如浆,唇齿颤抖,「属下失察……万没想到这张
虎竟如此胆大包天,欺上瞒下!如今东窗事发,非但不知悔改,反倒反咬一口,
攀诬上司,其心可诛!」

  他抬起头,脸上混着汗水和惧色,急急说道:

  「请执事将此獠严加惩处,以正门规!」

  「放你娘的屁!刘锦源!」

  张虎从濒死的恐惧中挣扎出来,一股极致的愤怒与怨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彻底明白了,这老狗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保全他们,现在甚至还要杀他们灭口!

  「老子落在刑法堂手里,最多废了修为去挖矿!落在你手里,连骨头渣都剩
不下!」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嘶声咆哮起来,「宗执事!弟子要首告!刘锦
源才是主谋!所有事都是他指使!是他逼我们干的!」

  宗铭听罢张虎的嘶吼,面上波澜不惊,只缓缓将目光重新投向刘管事。

  「他所言之事,可是真的?」

  「张虎!」刘管事像是被毒蝎蜇中,声调猛地一变,竟带出几分凄厉的哭音,
「宗门待你不薄!我平日对你更是多有提携!你背着我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
我不察已是失职,你竟还敢反口污蔑!」

  他霍然扭身面朝宗铭,膝下一软,几乎要匍匐扑去:「宗执事!属下对此事
毫不知情!请您明察!我……我身为外门管事,御下不严,甘受其罚!但这污蔑
之罪,属下万万不敢承受啊!」

  宗铭静默地看他表演完毕,才略一颔首,抛出下一个问题:

  「那你又为何深夜至此?」

  刘管事眼中亮起一丝癫狂的希冀,仿佛暗夜行路忽见火光,忙不迭地急声应
道:

  「回执事!弟子……弟子是收到了举报!说张虎等人今夜欲私闯库房,偷盗
丹药!弟子闻讯,一刻不敢耽搁,立刻赶来阻止!」

  「物证何在?」

  「有!有!」

  刘管事慌忙将手探向指间的纳虚戒,只见光芒一闪,他掌中多了一只被捏得
有些发皱的纸鹤。

  宗铭接过那只纸鹤,目光扫过其上寥寥数字:「张虎欲盗还灵丹,速至丙库。」

  他未作评价,只抬眼问道:

  「人证呢?」

  刘管事喉头一哽,一时语塞。

  「有……有的!」

  就在这窒息的间隙,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后方微弱地响起。

  众人循声回头,只见余幸战战兢兢地自阴影中挪步而出。他垂着头,走到宗
铭面前数步,恭敬地躬身行礼:

  「外门杂役处,丁等九五二七,见过宗执事。」

  刘管事与张虎等人俱是神色一变。

  「这小混蛋此时来凑什么热闹?」

  宗铭的视线落在余幸身上,缓缓开口:「这纸鹤传讯,是出自你手?」

  「是。」余幸垂首应道,随即抬手指向纸笺右下角一个极细微的墨点,「这
是弟子私下留作的标记。」

  刘管事心中一松,几乎要按捺不住狂喜——想不到这小子竟如此识趣,主动
跳出来替他作证!

  而另一侧的张虎几人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怨毒的目光死死锁在余幸身上。

  「照此说来,刘管事对今夜之事毫不知情,前来只为履行职责,与张虎等人……
并无勾结?」

  张虎闻言,双目赤红欲裂,喉间咯咯作响,挣扎着便要暴起,却被宗铭一记
冷眼钉死在原地,半个字也吐不出。

  余幸身体微颤,声音带着怯懦的哆嗦:「正……正是。刘管事确是前来阻止……
但……但是……」

  他话锋在此微妙一转,让刘管事脸上刚刚浮起的喜色瞬间凝固。

  「弟子之所以能预知此事并传讯,」余幸垂着头,声音却清晰了几分,「正
是因为这一切,本就是刘管事高瞻远瞩、暗中布下的局!」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刘管事先是一怔,随即眼底猛地迸发出亮光。

  这小子岂止是机灵,简直就是玲珑心窍!竟还懂得借势而上,可比张虎聪明
多了!

  「哦?」宗铭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真切的笑意,他眉梢轻轻一抬:「你仔细说
说。」

  余幸略一垂首,将早已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今日午后,弟子不慎损及库房锁具,因心下惶恐,特去向刘管事请罪。刘
管事非但未加斥责,反而耐心教诲。当我提及当时附近有几名跟张虎师兄要好的
师兄们徘徊时,刘管事却并无惊讶之色。」

  「他说他早已察觉张虎等人行止不端,侵蚀宗门资产非止一日。尤其清晨那
批赤阳花毁损得蹊跷,他疑心正是张虎等人中饱私囊后为掩痕迹,故意毁物销赃。」

  他话音微顿,继而平稳道:

  「刘管事还说宗门正值多事之秋,魔教余孽未清,此事不宜声张,以免动摇
外门人心。他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便命弟子将计就计,暗中监视。并吩咐弟子,
若发现他们真有异动,不必声张,即刻以纸鹤通传于他。他要亲临现场,以铁证
清理门户。既是为了整肃风气,更是为了追回宗门损失,以此事警示众人!」

  余幸声音渐低,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无措:

  「弟子……弟子万万没想到,刘管事一片公心,张虎师兄他们竟真的……真
的前来行窃。更未料到刘管事亲眼见此情景,会如此痛心激愤,以至于……险些
执行门规时,出手过了分寸……」

  刘管事听到这里,心中如巨浪滔天,喜悦几乎要将他淹没!峰回路转!简直
是峰回路转!

  这不起眼的杂役弟子,竟是如此一枚妙到毫巅的棋子,一番话不仅将他洗得
干干净净,更是将一桩塌天大祸扭转为一份显赫功绩!

  一股难以压制的亢奋和贪功的冲动直冲天灵盖,他几乎要立刻躬身应声,将
这「高瞻远瞩」的功劳一口吞下!

  然而就在他嘴唇将启未启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旁动弹不得的张虎。

  那双赤红的眸子正死死剜在他的脸上,其中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化成实质,仿
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啖肉饮血!

  恰似一柄钢刀当胸捅入,激得他浑身一个寒颤,那点昏热的念头顿时散得干
净。

  「不能认!此刻绝不能认!」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他脑中疯狂搅扰:「张虎这条疯狗还未断气!我若此刻认
下,便是坐实了算计于他!」

  电光石火间,刘管事喉结剧烈滚动,硬生生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表功之词狠
狠咽回!

  他那几乎要溢出的笑容顷刻间便换作一派沉痛愤慨之色,顺势对着宗铭深深
一躬。再抬头时,只见他已是眉宇紧蹙,每一字都咬得极重,却又巧妙地避开了
实处:

  「此子……此子所言,句句皆道出了属下目睹宗门败类时的椎心之痛与激愤
之情!属下一时情急,失了分寸,请执事责罚!」

  「刘锦源。」

  宗铭威严如山,沉沉压在刘管事的身上,恰如其分地截断了他即将倾泻而出
的谄媚与狡辩。

  「你这下属,倒是个会讲故事的。」

  只这轻飘飘一句,就让刘管事脸上那副精心雕琢的表情瞬时僵死,生生冻在
原处。一旁始终低着头的余幸,更是后背一凉,细密的冷汗刹那间便浸透了内衫。

  宗铭声调舒缓,讲出的话却如重锤,精准砸入刘管事心口:

  「按他所言,你苦心布局,意在肃清门户、匡扶宗门。那我问你——」

  「既已人赃并获,为何不按门规将其锁拿,交由我刑法堂审理?反而要亲自
动手,行此……」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灭口的雷霆手段?」

  说到最后一句时,宗铭的眼中迸出寒光,直刺刘管事:

  「你究竟是想整肃风气?」

  「还是掩盖某些不便让我刑法堂知晓的东西?」

  四下寂静无声,只余刘管事粗重而惊乱的喘息,撕扯着凝滞的空气。

  就在这时,一名未被封口的跟班似乎被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彻底逼垮。他猛地
向前一扑,额头结结实实砸在冷硬的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一边磕着头,
一边尖声说道:

  「宗执事!宗执事明鉴啊!我们偷丹药,我们认,我们都认了!」

  哭喊中满是绝望与惊惧:

  「可那赤阳花……那赤阳花真不是我们弄毁的!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
不敢一下毁掉那么多灵植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哭嚎声好似开了个口子,另一个跟班也崩溃地嚷叫起来:「是啊执事!我
们冤枉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宗铭的视线缓缓掠过已是满面狼藉的几名跟班,最终定格在张虎脸上。

  他并未立刻解开张虎的禁制,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对方,足有两息

  这两息之间,张虎眼中翻滚的恐惧、暴怒与滔天的不甘,已如地火奔涌,沸
腾至极致,几欲破眶而出!

  然后,宗铭才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

  张虎只觉得喉间一松,那无形的束缚倏忽消失地无影无踪。

  「你的手下,似乎有不少冤屈要诉。」

  宗铭的声线像深潭静水,半点波动也无:

  「张虎,你有什么想说的?」

  张虎闻言,竟发出一阵癫狂的惨笑。那笑声干涩刺耳,裹挟着无尽的怨毒和
破罐破摔后的嘲弄。

  「哈哈哈……刘锦源!我的刘大管事!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你妈的正人君子!」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颈侧青筋虬结,猛地挣起头来,一双赤目死死定在宗铭
脸上,话语急促却又讲得分明:

  「宗执事!弟子认罪!私闯丹库,人赃并获,我张虎抵赖不了,甘受刑法堂
一切惩处!挖矿服役,我认了!」

  他话锋一转,拼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抬起手臂,直直指向面带惨色的刘管事:

  「但我不能再替这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顶罪了!他刚才要杀我们灭口,执
事您亲眼所见!若非您出手,我们早已是四具尸体!他现在能杀我,将来就能用
同样的法子弄死其他知情人!」

  张虎胸膛剧烈起伏,眼底暴起一抹厉色,咆哮道:

  「倒卖资源?那只是他捞钱的勾当之一!我屋里东墙第三块砖下藏着一枚玉
简!里面不仅记了他每次收我们孝敬的账,还有他这些年克扣外门弟子份例、虚
报采购数目、勾结经手人的具体时间、数目和名字!」

  「那枚玉简是我偷偷留下的后手!就怕有朝一日死得不明不白!现在,我把
它献给执事大人!」

  他吐出的每个字,都似从牙关深处狠狠碾磨而出:

  「求执事明鉴!我张虎是烂人,我认栽认罚!但我只求死在明正典刑之下,
而不是烂在这种脏手的私下灭口里!」

  宗铭的目光缓缓划过面无人色的刘管事、形同癫狂的张虎,最终停在始终低
眉垂眼的余幸身上。

  那深不见底的视线不着痕迹地顿了一刹,连旁的人都未曾留意。

  随即他转头对准刘管事,语气蓦地沉了下去:

  「刘锦源,你指使下属监视同门、布局陷害、窃取宗门资源,更欲当众杀人
灭口,罪加一等!」

  宗铭不再多言,高声喝道:「孟青!」

  「弟子在!」

  「将刘锦源、张虎一干人等,全部拿下,押回刑法堂候审!」

  「是!」

  他转向垂首而立的余幸,措辞简扼,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你也随行,
还有些细节需问你。」

  「是。」余幸低声应道,依旧是那副谦恭的模样。

  他垂着头跟在执法弟子身后,像极了那些被刑法堂传唤的杂役,每一步都带
着藏不住的虚浮,仿似真被吓得魂不守舍。

  夜风忽然卷过,带来远处山林的潮气,也将此间浓重的硝烟味悄然吹散。

  几道「明光符」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光芒先变得黯淡,继而摇曳,接着便
发出「噗」地一声轻响,像燃尽的烛芯般熄灭。符纸蜷缩焦枯,化作几撮灰白的
纸灰,轻飘飘落在满是尘埃的地上。

  黑暗重新温柔地笼罩下来,吞没了方才的一切剑拔弩张。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有那被余波震出的裂痕,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灵力震荡,还在无声地诉说
着——

  本局终。

                第十六章

  刑法堂深处,藏着一间雅致的静室。

  室内不见刀兵,也无卷宗堆积,唯有一副色泽古朴的茶具静陈在案上。旁侧
一只小铜炉,炉心一截安神香静静燃着,逸出几缕清冽的烟气。沸水冲入茶壶,
白汽腾起时,裹着茶叶的微涩暖意。

  这本该是个令人宁神静气的地方。

  余幸却觉得,相比于外间那充斥刑具与血腥的审讯室,这里的压抑还要更胜
百倍。

  孟青将他带到此处后便躬身退去,厚重的室门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

  宗铭并未抬眼看他,也未出声赐座。这位刑法堂内手握重权的人物,此刻正
正垂眸专注于手中的茶具。

  烫杯、纳茶、冲点、刮沫……每一步都带着茶道的规整,却被他做得从容写
意,连指尖的起落都似有韵律。待行至「云手分茗」,手臂轻展如拂云;而「灵
枢注盏」时,茶汤则细如银线。

  在这最要精微力道与澄澈心神的环节里,室内静到了极致。一时间,唯有茶
水轻响,雾气氤氲。仿佛天地都缩成这一方茶台,只剩他与杯中那汪清茶,再无
旁物。

  余幸垂首静立,将气息压得极轻,连胸口的起伏都放得缓,可心神却像被手
攥着一般紧绷如弦。后颈渗出的汗意带着凉意,顺着皮肤爬向发根,痒得细微,
却不敢抬手去擦。

  他知道,这在寂静中蔓延的沉默,本身便是一种无声的威压。

  直至第一道茶汤被宗铭从容淋在茶宠之上,他方才抬起头,将目光转向余幸,
略一颔首示意他近前。

  他没有开口,只是将第二道的金黄茶汤徐徐注入余幸面前那只白玉茶杯中。

  等到这一切做完,宗铭才端起自己那杯茶,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得如同闲
话家常,开口先唤了声:

  「余幸。」

  「下午你才被刘锦源轰出房门,转眼便『恰好』撞见我麾下的执法弟子。」

  「随后又把张虎他们的事说得条理分明,甚至连刘锦源会亲至,都敢『大胆
揣度』。」

  他缓缓抬眼,目光平静,却似能照见所有隐秘。

  「凭你这几句推测,便让我刑法堂弟子依律上报至我面前。只凭这点手段,
便将一位外门管事和几名练气弟子逼上了绝路。」

  宗铭说着,将茶杯凑到唇边,轻轻吹散杯口的热气。就在白雾袅袅散到只剩
一缕的刹那,他淡声开口:

  「这一局,你布得……可谓借力打力,分毫无差。」

  寒意猛地攥住余幸的脊椎,顺着骨缝往下钻。先前还带着体温的细汗,这会
儿凉透了,紧糊在衣背上。

  他心知肚明,自己所有关于「无辜」与「巧合」的伪装,在这位执事眼中早
已被扯得粉碎。

  他没有辩解,只是深深一躬,声音低哑:「弟子不敢。」

  「坐吧。」

  余幸依言坐下,却只敢坐半个凳子,腰背挺得笔直。

  宗铭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终于开始了真正的「考题」。

  「你递出两张帖子,一张引刘锦源入局,一张引刑法堂收网。」他淡然问道,
「你自己说,刘锦源接到帖子时,心里在想什么?」

  余幸心头骤紧,思绪如电急转。他知道,这已不是审问,而是考校。此刻任
何一点伪装或迟疑,都只会招致彻底的毁灭。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声线:「回禀执事。刘锦源所想的,绝非宗门公义,
而是『功绩』与『掌控』。」

  「他所见的,是一个清理门户、向上表功的契机,更是一个能将张虎这等不
服管束之人彻底攥死的良机。弟子投中的,正是他这份『贪功』与『驭下』之念。」

  宗铭不置可否,又追问道:「你看得透刘锦源,那就再看一件事——你为何
不直接去找孟青,而是去找他手下的一名弟子?你又在算计什么?」

  「弟子不敢言算计,」余幸姿态谦卑,低首答道,「只是……想求一条活路。
弟子人微言轻,若直接求见孟师兄,恐怕难以取信。而通过一名执法师兄『依规
上报』,远比弟子独自指控更显可信,也更能引发上头的重视。」

  宗铭听毕,面上没露半分评断的神色,只是微微颔首,语气里却透出一丝讽
意:

  「你给刘锦源编的那出『忠臣』戏,倒是花了心思,可惜他无福消受,更不
配担这个名头。」

  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余幸:「下次再想为人粉饰,记着先掂掂自己的分量。
破绽从不在于故事,而在于说故事的人。你一介杂役,分量太轻,撑不起如此
『正派』的戏码。」

  余幸的身体微微一颤,脸上先是闪过恍然,随即换上受教后的恳切。他忙起
身,腰弯得极深,拱手行了一礼:「谢执事点拨!弟子当时只想着破局,思虑不
周,险些弄巧成拙,酿成大错。」

  宗铭看着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浅淡的意趣,转瞬又归于深邃。他身体前倾,
一股无形的压力悄然漫开,笼罩了整个静室。

  「说说吧。」

  他抛出了最后的问题。

  「若我不在,你这『分量太轻』的破绽,打算如何找补?」

  「又或者——」

  「若我今日需要你将这故事『圆』得天衣无缝,你又该如何做?」

  余幸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意识到,这是决定自己生死的一问。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中的畏缩褪去,转而化为一种前所未见的清明。

  「回禀执事,这个破绽,弟子圆不上。」

  宗铭眉头微动。

  余幸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因为真正的天衣无缝,不是让谎
言没有破绽,而是让听到谎言的人因为『利益』而自愿相信它。」

  「弟子能做的,只是将刘锦源和张虎逼到不得不互相撕咬的地步,将所有的
人证、物证都摆在明处。而最终能让他们无可辩驳的,不是弟子的故事,而是宗
执事您和刑法堂不容置疑的威严。」

  「弟子的作用,只是将藏在暗处的东西赶出来。而定罪与生死的权柄,从来
只在执事手中。」

  静室之内,一时只剩下炉上茶水沸腾的轻响。

  宗铭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对方始终低垂眉眼,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恭谨。可想
起他先前那番话,却分明藏着与年纪绝不相称的洞察与冷静。

  良久之后,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你倒是清醒得很。」

  他身体后靠,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那几句『推测』很有意思。」宗铭的话里不再带有嘲弄,而是以一种平
实的口吻说道,「有意思到,让我觉得可以留一道保险。」

  他的手指似不经意地拂过温热的茶杯边沿:「「当日我给孟青那枚玉符时,
只交代了一句『若刘锦源当真现身,便捏碎它』。」

  「如今看来,你这步闲棋倒是没有摆错。」

  余幸的心,在这一刻才真正沉入了底。

  原来他所有的挣扎与算计,那些自以为精妙的布局,自始至终,都未曾脱出
对方的掌控。

  「刘锦源的位置空了。依宗门规矩,他的职司,会换人承接。」宗铭话语微
顿,目光罩住余幸,「你此番也算有功,杂役处那儿便不必回了。说说吧,
对你日后去处,可有什么想法?」

  余幸没有迟疑,仿佛早已想好:「弟子想去丹霞峰下的药园。」

  「哦?」这个答案似乎有些出乎宗铭的意料,「为何?刑法堂有巡捕缉拿之
职,岂非更能『人尽其才』?」

  「弟子不敢。」余幸忙道,「入山门前,弟子只是个采药的。只认得草木,
不识人情,不通缉凶。若去了别处,恐辜负执事信任,反成笑柄。」

  他语速稍缓:「药园清净,能安心修行。」

  「况且那处人来人往……或许也有些旁人不易察觉的动静。」

  宗铭望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皮囊直窥心底最深处。过了半晌,他
才开口道:「准了。」

  「谢执事!」余幸一揖到底。

  「去吧。」宗铭挥了挥手,重新端起了茶杯,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刑法堂缉凶拿寇,有时候,也需要几双不起眼的『眼睛』,
几对不张扬的『耳朵』。」

  「是。弟子明白。」

  余幸恭敬地退后,转身离去。待他轻轻掩上那扇厚重的木门,将满室茶香与
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隔绝在内时,这才惊觉整个背心早已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
一片湿冷。

  刑法堂的大门在身后合上,微凉的夜色扑面而来。

  「呼——」一口浊气尽数泄出。

  余幸没有停留,而是加快脚步,只想尽快远离这片令人心悸的区域。

  直到走出很远,几乎能望见外门弟子那片鳞次栉比的简陋屋舍时,他的脚步
才稍稍放缓。

  恰在此时,路旁枝桠交错的老树丛里,一个敦实身影猛地探出来,压着嗓子
急喊:「九五二七!」

  余幸身体瞬时绷紧,混元真气几乎本能地开始运转,可在看清来人是石磊后,
又硬生生按了回去。

  他没敢靠近,只缩在阴影里,脸上没了往日那点油滑,倒满是担忧与后怕。
飞快左右扫过一眼,才凑上前来,语气发急:「你……你没事吧?他们没对你怎
么样?」

  见余幸摇头,石磊肩一垮才算松了气,可刚松下没两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脸色「唰」地白了,连连咂着嘴说道:「吓死老子了……张虎那帮人算是完了!
彻底完了!连刘扒皮都栽了!听说当场就被刑法堂拖走了!」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神复杂地看了余幸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兄弟,
不管跟你有没有关,哥哥我服气!但也真他妈怕了!这地方水太深了!」

  「你知道最邪门的是什么吗?」石磊顿了顿,终究按捺不住卖弄的冲动,又
靠近半步说道:「他们从库里搜出来的根本就不是还灵丹!」

  「我在戒律处帮忙的兄弟偷摸告诉我的,说那丹药绝对不寻常!戒律处那几
个师兄的脸当场就白了!」

  「这回的事儿,绝对大了!」

  话音落下,他像是终于抛出了什么烫手的东西,又好似怕再多留一刻会出问
题。不再看余幸,只胡乱一摆手,身子一缩,便迅速隐回阴影之中。

  脚步声仓促远去,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周遭的凉意顺着鞋边往上漫,余幸仍站着没动,石磊的话语像团乱线,在他
心里缠得发紧。

  张虎那伙人撞破的,恐怕不止寻常,其背后的牵扯怕是难以想象。

  刘锦源呢?他到底清不清楚这潭水有多深?

  余幸抬起头,上方仍旧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连星子都没漏下半粒。

  与此同时,刑法堂内那间静室。

  宗铭执事依旧端坐在茶台前,眼帘半垂着看杯中残茶,身姿稳得像凝住的水。

  一名执法弟子正躬身立于其前,低声禀报:「执事,丙字库丹药已查验完毕。
确认……所有『还灵丹』实为筑基丹。根据药事堂验看,其品质也非对外售卖的
制式丹药。」

  宗铭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丹药」二字落定片刻,才缓缓开口:

  「筑基丹……」声音在密闭的静室中低沉地回荡,「近些年,真是越来越不
像话了。」

  略一沉吟,他指节微扣桌面,命令道:「此丹源头在丹霞峰,查的时候,切
记隐秘。」

  话音稍顿,接着又补了句:「把刘锦源和张虎的嘴撬开,顺着这条线查,看
最后能牵出哪位大人物来。」

  「是!」弟子躬身领命,无声退去。

  静室之内,安神香的灰烬积在香碟里,再无半分烟气。

  宗铭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玉杯被轻轻放回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响。

  棋子落盘。


0

精彩评论